微笑的草/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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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门朝东。第一缕阳光照进樊川老街，也照进一枝春饭店。第一锅小肚已然出锅，从后厨到前店，热气腾腾里，饭店员工解开棉线，拆去蒲包。一股奇特的肉香，让行人驻足、深呼吸。
这里，是陆家第六代传人陆玉国还在用传统手法做着樊川小肚的地方，是水乡人家备年货必到的地方，是离家在外的樊川人寄托乡愁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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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中国许多美食一样，樊川小肚也有一个神奇的传说。这传说，没有让吃货乾隆皇帝微服私访，倒是让神仙铁拐李直接躺枪。乐善好施的陆老板在樊川卖熟食，生意一般，也就混个温饱。有一天，铁拐李来樊川穷游，得到陆老板大方施舍。老李走的时候，落下一只蒲团，失物招领启事贴出去很久仍无人认领，最后被伙计拿去烧锅用了。这一烧不得了，锅里的肉有了奇特的香。经陆老板考证，香味来自蒲团，从此就找蒲苇来烧锅。但蒲苇不熬火，于是突发奇想做了小小蒲包，包着肉下锅煮，最初就叫“蒲包肉”。蒲包肉一下子火了，陆家从此奔向小康。
与传说相比，陆玉国的说法更靠谱。祖先敬畏自然，物尽其用：发现蒲苇有清香，还有清热解毒功效，于是与美食结合起来。最早的蒲包肉是一个大球，作料难渗透，尝试用棉线拦腰捆扎几段。捆扎时肉会偶尔漏出蒲包眼，干脆用新鲜豆皮包裹一下，居然颜色更好，还有了豆的香味。樊川小肚就此定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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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起祖先在樊川老街上做美食的历史，陆玉国倒背如流。
祖先名叫陆高俭，靠在樊川卖熟食起家。儿子陆大旗，再生了四个儿子。到第三代，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，陆家在樊川开起了饭店。因为战乱，河汊密布的樊川成为避风港，很多富商大贾带着家眷逃难到此，同时带来无数金钱财宝，一时间樊川小镇畸形繁荣，陆家生意也就越做越大。
陆家拥有三进大宅院，占了樊川繁华地段半条街。第一进开饭店，卖早点卖饭菜；也开茶馆，每天下午书场，王少堂说《水浒》，康重华说《三国》，热闹非凡。家业大了，陆家弟兄分别开起了布店、中药店、钱庄。饭店规模也扩大了，名为“鹤鸣园”，由老四掌门。老四英年早逝，老婆陆李氏接手管理。年，日本飞机三炸樊川，陆家被烧得所剩无几，族人纷纷逃离樊川。陆李氏卖掉首饰，重起“鹤鸣园”炉灶，把三个儿子全培养成优秀厨师。又遇战火纷飞，陆家老三陆汝宏被国军抓了壮丁，后来成为台湾“大陆饭店”的大厨；老二陆汝鑫进了上海国际大饭店；老大陆汝庆，公私合营之后进了樊川“一枝春”饭店。陆汝庆退休，把手艺传给三儿子陆耀林。改革开放初期，陆耀林与人合伙承包下“一枝春”。有着多年历史的陆家饭店“鹤鸣园”，就和樊川镇其他古老的曾经一样，渐渐只剩下街头巷尾的传说了。
陆耀林是陆家第五代传人。十几年前，陆耀林对侄子陆玉国说：“你回来吧，我把手艺传给你，要不然，陆家世代做厨师，到我这里就断了，可惜。”怀着对祖先的敬仰，对美食文化传承的热爱，陆玉国进了一枝春饭店。
传说终归是传说，历史也毕竟只是历史。陆玉国知道，祖先的耀眼光芒，最多只是樊川老街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，要想做好美食，得依靠自己的一双手，踏踏实实去做。这个寒冷的冬天，陆玉国每天五点多即起，到店里通炉子，做小肚，煮小肚。年复一年，他始终守着后厨，在这里与美食对话，敬畏着传统。
传统樊川小肚制作流程不复杂：削成片的新鲜猪后腿精肉，加细盐生姜葱料酒糖五香粉等佐料，用红薯粉拌和，豆腐皮包裹，塞进蒲包，最后用棉线捆扎好，放进老卤煮熟。每一项流程都有具体时间。
这个流程从不保密，所用材料也公开来处，比如红薯粉来自山东临沂，豆皮来自本地老豆腐坊，蒲包来自泰州兴化。然而，樊川小肚还是有秘密的，一部分秘密就在手上。
陆玉国今年49岁，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樊川小肚全部流程都离不开手工，劳动强度很大。一盆四十斤的猪肉，前后要搅拌好几次其中最费力的是拌红薯粉。红薯粉是山东农民用传统方式晒干的，疙疙瘩瘩，得使劲揉搓，才能让红薯粉慢慢浸透肉汁、化开。淀粉的作用，一是让肉质更嫩，二是让肉抱团。反复揉搓，就能让人感觉不到淀粉的存在。与其他各种作料的比例一样，多一份则太面，少一份则太散，淀粉也是非常难把握的比例。假如要说樊川小肚的秘密，时间适当、比例适当、揉搓适当，应该算其中之一。
捆绑小肚也有小窍门。一团包着豆腐皮的肉，塞进蒲包，捆绑之前，要拎起蒲包在案板上摔打几下。这一摔，肉完全落到蒲包底部，同时互相之间产生黏性，想怎么捆绑都有形，就像捏泥人之前摔泥巴一样。樊川小肚一共捆绑四道，捆的肉蒲包一嘟噜一嘟噜的，像胖子勒紧裤腰带后的小肚腩一样。“樊川小肚”之由此而来。
樊川小肚最大的秘密，还在那一缸老卤里。自从陆玉国跟着叔叔学徒，那一缸老卤就在店里，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。每天，老卤里加进新鲜的鹅卤，煮至少三次小肚。看起来经年不换，实际上日久弥新。这一缸老卤里，有肉的香，蒲的香，作料的香，岁月的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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